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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列车离开雍津才刚刚不过两小时,对唐宛来说,站台上送别的场景已恍如多年前旧有的记忆。没想到,王莱莱这个整天乐呵呵的开心果,也能哗啦啦哭成那样呢……她这么想着,一边不由得笑了起来,一边眼泪却又不争气的流下,幸好前后左右的乘客不多,她赶紧抽出纸巾,擦了擦脸颊。
座椅前的小桌上摆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,那是开车前,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初中部女生送来的。她说,楚小亭也来了车站,却不敢见唐宛。而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唐宛,也终究没能在满眼来来往往的人流中,再看到那个瘦弱的小小身影。
唐宛小心的撕开浅绿色的包装纸——这是一盒子小圆饼干,每块上面都有一张稚拙的笑脸。“唐宛姐姐,我家政课的作业,送给你在车上吃吧。老师给的题目是送给爸爸的礼物,可我没有爸爸了,但谢谢你像爸爸一样的保护我。陈小亭。”看着这张字条,唐宛的眼圈不禁又红了。此时,列车缓缓进站,她怕新上来的乘客会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,赶紧把盒子盖好,从包里拿出书来看。
“对不起,这位同学,请问你边上有人吗?”
“啊。”唐宛心里有点郁闷,为什么这么空的车厢,这人非要……等等,这个声音是……
“路启平!”
没错,正是路启平。栗色的头发下,那双好看的弯弯眼睛,正满含笑意望着自己。深蓝色的外套和牛仔裤,白色的篮球鞋,正是他在车站送自己时的那身装扮,此时他出现在车厢里,简直有种魔幻的味道。
“你…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”唐宛惊惶的站起身前后乱看,好像他是偷偷上了车,藏在附近的哪个座位上,那自己刚才伏在小桌上大哭的窘态,岂不是都被看光了?可是不对呀,列车开动的时候,这家伙还和大家站在一起,一本正经的挥手告别呢……
“哈哈,别瞎猜了。”路启平看着唐宛飘忽不定的表情,笑着在她身边的座位坐下。“去凰州的这趟e351,那是大站小站站站停的,我搭的a2,直达南都,就停两站,这其中一站呢,就恰好能提前15分钟赶上e351,怎么样?功课做得不错吧?”
“你……”唐宛哭笑不得:“今天可是周日,你明天不上课了?!快下车回去吧。”
“送君千里,终有一别。”路启平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了:“可是,唐宛,今天我就想送君千里。”
“哎?”
“你还记得,暑假从法国回来,梁妈妈让我送你回家,你不愿意。”路启平说:“可这次你别拒绝了,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呢……”
“你,你能别这样吗,觉得好不适应。”唐宛低下头去。
路启平大笑起来,抓抓头发:“果然我还是不善于扮演这种安慰人的角色呢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瞟了一眼小桌角上,堆着一小堆揉成一团的纸巾。
唐宛红了脸,赶紧把它们抓在手里紧紧的揉着。
“我就是怕你这样一路哭着回去,你看,有人说说话,是不是就没那么不开心了?”路启平说:“放心,我都安排好了,到了凰州,就搭晚班车赶回雍津,不耽误明天一早上课的。”
“那牧远知道你来吗?”唐宛刚刚说完,就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合适,幸好路启平根本没有察觉,仍然带着得意的神气说:“我跟他们说,去首都,到老爸家里住一晚咯。”
“你这是狡兔三窟啊。”唐宛哼了一声:“小心人家一对质,揭破你的西洋镜。”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路启平大大咧咧的说:“对了,为了送你,我早饭都没吃,他们不是给你带了一大包好吃的上路吗?快拿点出来分享一下。”
“你这是送我,还是消耗我的口粮来了?”唐宛破颜一笑,把一只大塑料口袋放到桌面上。
“哇噢,真不错。”路启平一边打开一边高兴的说:“这么多玉米三角脆,还不同口味,谁买的?准是王莱莱那个吃货吧……”
笨蛋,那是你的好朋友梁牧远买的啊……唐宛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一点心机都没有的男生,突然心生愧疚。可是,这种事,怎么好主动告诉他呢?唉,这个迟钝的家伙……还是让牧远去说吧!幸好,自己已经离开他们的世界了,以后的事,还是以后再去烦恼好了……想到这里,唐宛觉得心情舒畅一些了,她拨开路启平的手:“瞎翻什么呀?告诉你,这个洋葱烤肉味儿的最好吃了……”
“是吗?那留给你好了,我可从不横刀夺爱。”
“横刀夺爱”这个单词又让唐宛心里微微一动,她气恼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敏感,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那个方面。
“唐宛,你怎么不说话了?”路启平撕开一包墨西哥红椒味的玉米三角脆,大嚼起来:“对了,为什么这趟车人这么少啊?”
“天冷了,旅行的人少,暑期你来看看,挤得不要不要的……”
“是吗?”
…………
2
“谢谢你们陪我聊天,不过今天太累了,我要睡了啊。”
看到唐宛发来的这条信息,柴小白回了一个月亮形状的笑脸。
路启平回道:“我也快要困死了,你们不知道,在火车上躺着,晃悠晃悠很容易犯困的,明天还要上课呢,晚安了两位。”
“路启平不许睡,陪我再聊会。”柴小白说。
但路启平扔出一张大嘴打哈欠的图片,就再没了声息。
柴小白气呼呼的发完一堆愤怒的表情,然后阖上了笔记本电脑。她起身走到窗边,望向星空下的远方,不知道这边是不是路启平和唐宛所在的方向,但她在心里就当做是了。就在几个月前,还在一间教室里上课的三人,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张课桌,而今天,却已经远隔千里。她突然想起日内瓦湖畔小屋里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日夜,不由微微的叹了口气。
书桌上扔着一本厚厚的杂志,是麦欣那天来看她的时候带来的《国家历史》,柴小白翻到《文明冲突:十九世纪下半叶的周法外交》,看着标题下自己和唐宛的名字,她们中间隔了很多人,而且,没有路启平。但她知道,哪些段落,是他们合作的文字,她翻到那里,好像从字里行间,还能看到那时大家在电脑前商讨和争论的情景。
无聊中乱翻的书页,飞到了另一篇文章。《襄阳之战:英雄创造历史》。柴小白略略看了两眼,感到有点意外,这种情绪化的激扬文字,似乎不该在《国家历史》这样严谨的杂志上出现,于是,好奇心让她继续读了下去。
“……史家们的正统观点,周蒙战争的胜利,是民心足恃、上下同力。那么笔者疑惑的是,蒙古铁骑横扫万里,从大马士革到维也纳,哪一国民心不足恃?大周军队从黄河败退到长江,哪一场战役,不是将兵上下同力?不容否认的事实是,在蒙古帝国的急剧扩张面前,整个欧亚大陆只有愚蠢无能的君主、一触即溃的军队和茫然失措的人民。就在这沧海横流之时,只有一位英雄,以他的勇气和谋略阻挡了蒙古铁骑的南侵,他战死在临州城下,因“鲁莽”、“败战”而被谥为“庄”,但历史欠他一个公正评断……”
灯下,不知不觉沉浸在文章中的柴小白,已然忘了刚才的小小哀伤,思绪一下穿越在七百多年前旌旗飞扬的战场。
柴辰进一身黑色的铠甲,手握大周战旗,站在队伍的最前列:“大周存亡,在此一战!朕将亲率近卫,直取忽必烈,诸将且看朕旗所指,奋勇杀敌!朕旗倒下之处,火炮务必齐射,朕虽死亦不愿为蛮夷所辱!”
“周国皇帝被抓住了!”蒙古骑兵兴奋的呼喊声响彻战场。在层层的包围之中,盔歪甲斜的柴辰进周围,躺满了横七竖八的近卫军和蒙古士兵的尸体,但他仍然死死的拄着旗杆。
“陛下,败局已定,何不顺天应人,倒旗而降我大汗,亦不失为安乐公耶?”操着熟练汉文的蒙古将军策马走到他的近前,大声道。
“微末小臣,怎敢与朕语天命!忽必烈何在?难道是怕了朕么?”柴辰进扔下沾满鲜血的头盔,傲然答道。
胡笳声起,一片山呼万岁,众将簇拥之中,身穿金色铠甲的蒙古大汗忽必烈,如天神一般降临,这个拥有从朝鲜半岛到欧洲中部广袤帝国的中年男人,面无表情,右手轻轻一送,手中的马鞭下垂。这是一个信号:无论是罗斯的大公、阿拉伯的酋长,还是欧洲的国王,只要亲吻马鞭的尖端,就能活命。
柴辰进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方看了片刻,终于一声叹息,紧握着旗杆的手松开了,绣着巨大“周”字的御旗,在风中扑剌剌倒了下去。登时,四周无数蒙古将兵齐声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,忽必烈脸上浮出矜持的微笑,但片刻之后,脸色大变——他听到了炮声。
随着远处隆隆作响,就在蒙古人的头顶,无数颗火球,呼啸着划破天空,势不可挡的无情降落,人体、铠甲、军械、旗帜的碎片四散飞溅,伴随耀眼的炽烈火光,在地面绽开一朵朵炫丽的死亡之花。
这才是英雄的年代——柴小白按住书页。
可是现在,自己身为公主,竟然连最好的朋友也保护不了,只能偷偷躲在房间里,避开人们的视线,怀念祖先的荣光。而与此同时,如苏翼这样卑鄙猥琐的警察,竟然也能挑起公众对皇室的非议,如方博兴这样充满偏见的学者,竟然也能对帝国的历史大放厥词。这难道就是千年王朝的最后归宿吗?
柴小白觉得胸中有巨大的块垒,让自己简直无法呼吸,她快步走到窗边,猛地一下推开,深秋的寒风猛地袭来,吹乱她的头发,渗入肌肤缝隙的寒意却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爽快。
柴小白回过头,看了一眼书页上的作者:
吕骁,河阳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。
名不见经传的学校,估计也是没有什么名气的历史学者,比起方博兴那样名满天下的公知,大概是差远了——但至少,这个世界上,有一个人,和她一样,相信英雄的时代。
3
走进凰州一中的教师楼,唐宛觉得自己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。明德中学大得近于奢侈的教师办公室,让她每次敲门时,都有巨大的压力,而在这里,充满忙忙碌碌气息的大开间,堆满试卷和书本的办公桌,彼此谈笑的老师们,才让她找到了那种放松的感觉。
但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,戴着深度近视眼镜、面孔瘦削、有着一头灰白头发的班主任雷芬,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角色。
她带着挑剔的目光翻看着唐宛带来的材料:“成绩有不错的时候,但起伏太大,去年上学期还有不及格,最近考试又不怎么样……你这样可不行啊,唐宛同学。”
“是。雷老师,”唐宛小声说:“我最近因为转学的事,有点分心。”
雷芬把文件夹阖上,严厉的说:“你要知道,一中是凰州最好的中学,而我们一班是最好的班级,这个“好”与明德的“好”不是一个概念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其实唐宛并不明白,但还是微微的点点头。
“明德的学生不管怎么样,都有锦绣前程,他们就是玩掉三年、六年,也还是站在更高的起点上。而凰州一中的学生不同,我们要靠自己的实力去拼杀,在大学入学考试里,和全国上万所高中的数以千万学生,在一起拼杀!帝国大学、信国大学这种明德学生理所当然升学的地方,对我们来说,就是必须十倍百倍努力才能获得的!”
唐宛心里嘀咕着,这位老师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明德特权的假想敌,来发泄一番怨气了。她很想说,自己在两年以前,也是凰州的普通中学生,而且凭自己的成绩,也能升上凰州一中,最重要的是,在明德,也有许许多多努力学习的同学,甚至包括董嗣昌……
“唐宛同学,你在听吗?”敏锐的发现对方已经走神的雷芬,厉声问道。唐宛赶紧说了一声“是”。
“嗯。”雷芬站起身来:“那我们现在去班上吧,正好是我的课,有个摸底测验。”
……
唐宛跟随雷芬的脚步走进教室,按照示意,站到讲台的边上。
“各位同学,今天上课前,为大家介绍一位从雍津明德中学转学来的新同学,唐宛。大家鼓掌欢迎。”雷芬的语调平淡,但还是在教室里立刻引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。
“不会吧,明德的学生怎么会到这里来?”
“有没有搞错啊,该不是哪家的大小姐吧?”
“喂,你们是不是看见漂亮女生就这么多话呀?”
听着耳边的议论,唐宛心里一阵懊恼,从在明德被当成异类的平民学生,到这儿又被当成异类的贵族学生,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突然成了白乌鸦式的存在,这种情况可不能让它继续下去,想到这里,唐宛挺直了身子,往前一步,大声清晰的说:“各位同学,我叫唐宛。唐朝的唐,宛如的宛。我是凰州汇文初中毕业,高中升学后才到的明德,我不是世家子弟,只是普通的学生。因为家庭的原因,我这学期又转回了凰州。”说到这里,她微微一笑,换成了方言:“请大家不要把我当怪物,我是地道的凰州人,我爱吃米粉和白糖油糕。希望能和同学们成为好朋友,谢谢大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