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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部 天籁魅影
第一章、天籁树下的少女
“孤独的天籁树,柔丝缠着横枝。
曲儿悠悠流淌,缓缓诉说相思。
花儿翩翩起舞,树下站着少女!
少女嘴如花蕊,少女眉似翠羽,
少女眼如秋水,无意流露相思!
时光一去不回,青春是过隙的白驹。
我的心在哪里,天籁树下的少女!
噢,相思……噢,少女……
你的一缕情丝,却又缠在哪里?”
廉小施跟着“乐章符”的旋律轻轻哼唱。她在斗廷的“道魂武库”上班,今年二十一岁,半年前经历了失业,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。现在她租了房子,有了同事,定期享用美食、晚上去极乐塔找乐子,有两个男孩向她示好,可是她还没拿定主意。
“那个人还没出现!”她这么告诉闺蜜。
宁柔然的歌声在她身上流淌,如同温柔拂过的春风——真是完美的变咒,谁又能想到,音乐不但陶冶心情,还能按摩每一寸肌肤呢?
“《天籁树下的少女》?”一个声音从旁传来,优雅温和,富于磁性。
廉小施循声望去,两步开外站立一个男子,三十出头,修长匀称,炭黑色的风衣干净笔挺,相貌并不出众,眼睛让人印象深刻——瞳仁暗红发亮,像是燃烧的余烬。
“是、是呀!”也许因为拥挤,廉小施有点儿呼吸不畅。
“我能听一下吗?”男子平静地问。
廉小施怔了一下,很快镇定下来:“好啊!”写出一道“传音符”,音乐随着微风传到男子身上,男子垂下目光,轻声说道:“宁柔然的原唱?”
“对!”廉小施冲他笑笑,“我是她的歌迷。”
“她是我的学妹!”男子随口说道。
“噢?”廉小施盯着他不胜诧异,“你是八非学宫毕业的?”
“我没有毕业……”“飞云梯”停了下来,男子打住话头,挺身走向门外,廉小施留意到他的左手拎着一本厚重的大书,狼鲸皮的封面写着烫金的书名——《火龙的研究》。
“你去道魂武库?”廉小施紧跟着出门,好奇地对男子说。
“是!”男子扫她一眼,“你呢?”
“我?”廉小施笑了笑,“我是武库的守卫。”
“是吗?”男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廉小施有点儿生气,两人并肩走近“真相日门”,银白色的门柱上有一个手掌的印记。
男子把手按上印记,左边的通灵镜跳出他的头像,下面闪过一行字迹:“冯少宇,男,三十一岁,朱雀道种,就职部门:道魂武库,职位,仓库守卫……”
“你是新来的同事?”廉小施诧异地看着冯少宇,“你在哪个仓库?”
“乙六四号!”男子一面回答,一面通过日门。廉小施望着他的背影两眼睁圆:“开什么玩笑?这儿没有乙六四号。”
“是吗,那么……”冯少宇的话被警报声打断。
“你带了活物?”守门的甲士走上来,盯着他一脸警惕。
“没有,”冯少宇回答,“除了我自己。”
“少废话,”甲士指一指他手里的大书,“那是什么?”
“一本书!”冯少宇回答,甲士拔出毛笔,虎着脸说:“给我!”
冯少宇盯着他的笔尖,缓缓把书递上。甲士瞅他一眼,低头翻开书本,霎时他惊呆了——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怪字,仿佛无数条小蛇盘绕蜷曲,每一个字都在扭动,每一个字都在燃烧。
“龙文……”甲士叫声出口,两个怪字跳了起来,嗖地钻进他的双眼。
甲士丢开书本,捂住双眼发出惨叫,火焰从他的口鼻耳孔喷涌出来,烧破肌肤血肉,把他变成了一个哀号跳动的火球。
书本落在廉小施脚前,女守卫张口结舌,眼看着书本刷刷刷自行翻开,成百上千的书页挣脱了书本。每一张都写满符字,活是狂暴的鸟妖,冲进了“真相日门”,贴在门上墙上、盖住守卫的面孔,裹住他们的身子不放。纸上的龙文一组组、一行行,纠缠扭曲,炽热发亮。
“炎天动地!”清晰冷酷的咒语传来,廉小施望着冯少宇,不敢相信咒语出自他的口中。这是“羲和惊爆符”,紫微最可怕的爆炸符咒。
廉小施抽出符笔,爆炸声已经响了起来,仿佛数百头巨龙齐声怒吼。女守卫的耳鼓撕裂剧痛,身子飞了起来,四周的温度急剧上升。
砰,她摔在地上,可是感觉不到疼痛,也听不见任何声音,耳朵里流出温热的液体,胸肺里灌满了刺鼻的烟气。她恶心想吐,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,她抬头看去,第一眼就看见了冯少宇。男子的容貌正在改变,五官极其英俊,神气冷漠无比。
“影魔!”廉小施无力地趴在地上,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傻瓜。
书页无穷无尽,呼啦啦像是火焰的飓风,穿过残破的门墙,一刻不停地向前推进。它们贴在能够到达的地方,摧毁可以摧毁的障碍,爆炸层层叠叠、漫无休止,形同巨大灼热的钻头,一层层钻向“道魂武库”的至深处。
燕郢跟在书页后面,仿佛死神的阴影,所过尸横遍地。伤者挣扎着爬了起来,哭喊着向他挥笔反击,可是一切都是徒劳,符咒到他身边,统统消失作废。影魔每一次挥笔,都会留下几具尸体。
到了武库尽头,他停了下来,对面的墙壁支离破碎,露出一扇金青色的窄门。门扇光滑平整,刻满了纯青色的符文。
“乙六四号?”燕郢注视门牌轻声说道,“谁说没有?”
警报响个不停,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,像是无数的蝗虫振动翅膀……斗廷的警卫倾巢而出,正向这边拼命赶来。
燕郢把手伸进“乾坤袋”,掏出一个蓝宝石瓶子,比起墨水瓶略高半寸,里面翻涌着浑浊的白气。
魔徒拧开瓶盖,嘁嘁喳喳,白气向外喷涌,凝结成无数男女鸟兽。
“拦住警卫!”燕郢冷冷下令,魑魅变成一缕缕白烟,尖叫着冲向武库的入口。它们挡住警卫的去路,缠住他们的手脚,钻进他们的七窍,搅得乱七八糟,再从别的地方破体而出,颜色由白变红,化为凄迷的血雾。
惨叫声响个不停,魑魅翻翻滚滚、一路向前,白色的云雾变成了悦目的粉红……幸存的警卫一面撤退,一面反击,当先的魑魅被凝结、被束缚、被击溃,可是更多的魑魅冲出瓶口,纷纷纭纭,无穷无尽,俨然整个魑魅王国都被装进了这个小小的宝石瓶子。
燕郢放下瓶子,伸手摸向门扇,指尖火花迸闪,无形的力量把他挡在外面。
“暗锁?”他自言自语,摸出一个软乎乎、亮晶晶的圆球,随手丢出,啪地黏在门上,吱吱唧唧地长出许多细长的触角,黏住门上的符字,如同吸血的虫豸,它源源不断地吸走字里的元气,不多时,晶球纯青发亮,符字却失去了光泽。
“流!”燕郢毛笔一指,晶球粘液似的到处流淌,变成了一面青光闪闪的通灵镜。
“天机泄漏!”影魔点中灵眼,镜子里涌现出一个虚拟的圆盘,内外九层,布满字符。这是一道“天机暗锁”,不可触摸,无法看见,透过通灵镜才能让它显现出来。
数十道符咒从影魔口中吐出,顺着笔尖注入镜面,暗锁疯狂转动,短短的几秒,圆盘上的字符产生了上亿个组合。咔嚓,暗锁停顿下来,门扇中央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。裂缝极速扩大,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似有什么东西在大肆躁动。
影魔吐一口气,大踏步走了进去,门里传出一连串可怕的叫声,紧跟着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。
武库安静下来,远处的厮杀和惨叫变得零零星星,魑魅占尽上风,赶来的警卫死伤殆尽。
过了两分钟,燕郢缓缓走出密室,他的脸上透着疲惫,挥一下毛笔,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。他沉默一下,拿起瓶子,念动咒语,血红色的雾气从远处汹涌返回,嘁嘁喳喳地钻入瓶口,俨然无穷无尽,花了三分多钟才全部消失。
影魔拧紧瓶盖,踩着尸体走向入口,爆炸的余烬还在燃烧,凄惨的景象让人心碎。
咻,一道火光飞来,击中他的胸膛,炸出了一个大洞。可是没有流血,燕郢转过脸,冷冰冰望着地上的廉小施。
“分身?”女守卫绝望地**,扭过头极力望去,另一个“燕郢”站在她的身后。刹那间,廉小施恢复了听觉,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——
“……寂寞的天籁树,柔丝缠绕横枝!
风儿轻轻吹拂,光阴静静流逝!
流星潇潇如雨,树下站着少女!
少女脸如花瓣,少女眼如明星,
少女歌声如梦,句句饱含相思!
伤心流景不再,爱情是缥缈的浮云!
我的人在哪里?天籁树下的少女!
噢,少女,噢,相思!
你的一缕情丝,缠在我的心里,
原来你在这里,天籁树下的少女……”
“宁柔然!宁柔然……”方飞快被铺天盖地的吼叫声震聋了,他揉了揉脑门,厌烦地望着疯狂的观众。人们嘶吼、颤抖、挥舞拳头,流着眼泪哭喊女歌星的名字。
演唱会快要结束了,极乐塔开始了它的第二次变形。第一次变形是在三个时辰以前,两座金字塔土崩瓦解,七零八落的碎片重新拼凑组合,变成了一朵光华璀璨的巨型“莲花”。
“莲花”在夜空下怒放,“花瓣”上挤满了观众,“花心”则是演唱的舞台。台上的乐器都很巨大:两人吹的笛子、六人吹的号角、八人拉的提琴,九人敲的大鼓,数百个按键的风琴,需要数十人共同演奏,还有那些讨厌的铃妖,圆溜溜,金闪闪,长着透明的翅膀,在乐师指挥下你冲我撞;负责和声的是数百只鹦鹉,围绕舞台盘旋飞舞,不断变幻飞行的阵势。
伴奏声势浩大,歌手却只有一个。苍龙美人宁柔然是紫微里炙手可热的巨星,她比方飞想象中年轻,身上的羽衣千变万化,音域极其宽广,每次唱到高音,都让男孩浑身发麻。
《天籁树下的少女》是她的成名曲,也是演唱会的压轴曲目。女歌星的天籁之音把演唱会推向**,“莲花”开始解体,碎片载着人群飞来飞去,重新拼凑起来,变回金色的“沙漏”。
“龙雀!你又发什么呆?”戴着冰蝶鸟面具的女孩从他身边飞过,“要散场了,快去收拾垃圾。”
“龙雀?”方飞回到了现实,对,他现在代号“龙雀”,身份是极乐塔的侍应生,他来这儿已经两个月了,除了吃饭睡觉,就是没日没夜地运送饮料、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垃圾。
面具紧贴肌肤,仿佛长在脸上,摸上去凹凸不平,长满了鳞甲似的羽毛。方飞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雀,光看面具,也知道它是鸟妖里的狠角色——蛇颈龙头,鹰身凤尾,尖锐的鸟喙锯齿丛生。
这一副面具是北野王亲手交给他的,坐飞椅的老残废这样说:“苍龙方飞,今后你的代号就叫‘龙雀’。”
“能换一个吗?”方飞不喜欢龙雀的狰狞模样。
“与其换面具,不如换个人。”
“万一吓着顾客……”方飞努力找寻借口。
“他们活该,”北野王冷冷说道,“害怕的就别来!”
“我干吗要来这儿?”方飞摩挲面具,打心底里感觉悔恨,“早知道这样,就该跟着简真去搬元胎。”
他来这儿的原因,还得从上学年结束说起。那时他给燕眉写了一封纸剑传书,结果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回音。两天以后,帝江气冲冲地闯进宿舍,大声宣布:“明天子时以前,你们必须离开学宫。”
这儿的“你们”包括方飞和简真,吕品早就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乡。
“再过两天行吗?”方飞苦苦哀求,“我等一封回信。”他盼着燕眉从天而降,带他游山玩水、好吃好住。
“少来这一套,”圆道师公事公办,“这儿是学宫,不是旅馆。”
“简真,我们怎么办?咦……”方飞惊讶地看着大个儿,“你怎么哭啦?”
“爸妈来信了。”简真握着刚刚收到的纸剑传书,“他们让我去苍空甲厂搬元胎。”
“那样不好吗?”
“好个屁!”简真失声咆哮,“我可是魁星奖的得主,他们不奖励我就算了,还让我去当苦力!搬元胎,那是最下贱的体力活儿。”
“你还有活儿干,”方飞悻悻说道,“我马上就要睡大街了。”
“如果不嫌弃,你也可以去搬元胎。”大个儿气哼哼抖着信纸,“我老爸就是这么写的。”
“那也太没出息了,”帝江一边插话,“听说极乐塔在招侍应生。”
“是吗?”大个儿望着圆道师两眼放光,“我要去应聘……”
“我在跟方飞说话,”帝江粗暴地把他挤开,“极乐塔的侍应生不招甲士。”
“这是歧视,”简真气得发疯,“甲士又怎么啦?”
“这个职位还得有人推荐,”帝江一边说一边飘向门外,“他们不收陌生人。”
“我就说了吧,哪儿有这样的好事?”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,“我们还是去搬元胎吧!”
“忘了说。”老妖怪从门框边冒出头,“刚才我去栖凤楼,天素还没有走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简真大声嚷嚷,“他决定了,跟我一起……呃,方飞,你想去干吗?给我回来,没义气的家伙,你不能丢下我不管。噢!我可不想一个人去搬元胎……”
“龙雀!”冰蝶鸟又一次从方飞身边掠过,“想扣薪水是吧?别忘了,你的薪水都是我的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方飞望着冰蝶鸟的背影,回想起那一天他和天素的对话——
“推荐?可以,”冰山女惜字如金,“但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方飞哭丧着脸问。
“你的薪水都归我!”
“什么?”方飞跳了起来,“这是敲诈。”
“敲诈?哼,忘了吗?为了保住你的腿,北野王扣了我一年薪水。”
“你杀了莫森,领到赏格了吧?”
“那是两回事,”天素翻了个白眼,“如果没有你,我会拿到更多的钱。”
“呃!”方飞脑门见汗,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可是,”冰山女的声音像是三九天的寒风,“你也可以不去。”
“可我没钱,怎么吃饭?”方飞虚弱地说。
“极乐塔包吃包住,但你不能使用尺木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侍应生要隐藏身份,如果使用尺木,顾客都会知道你是谁,那会影响工作,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“那我怎么飞?”
“租一把小黄精剑。”
“我没钱。”
“我借给你,”天素两眼朝天,“可你要还双倍。”
“双倍?”方飞直觉落入了对方的圈套。
“所以你得好好服务,从顾客手里多赚小费,”天素停顿一下,“行了,你到底去不去?”
“我……”方飞欲哭无泪,“我去。”
“可恶的小黄精剑。”方飞瞅着脚下昏黄的剑光,这把剑难用得要命,让人纳闷的是天素居然用它飞了一年,“羽化”考试还得了个满分。
一想到天素的态度,他就感觉出离的愤怒,生平第一份工作,居然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薪水。冰山女根本就是嫉恨他闯过了四神关,所以趁机报复,对他斩尽杀绝。所谓包吃,吃得全是顾客剩下的食物;所谓包住,住的是地下厨房的杂物间,室友是一群鹦鹉,可怕鸟屎味儿能让人做噩梦。每天晚上,他宁可坐在广场上看星星,也不想返回极乐塔睡觉。
宁柔然谢幕离开,观众开始散场。方飞拎着垃圾袋飞向观众席,用“搬运符”把遍地的垃圾装进口袋,刚收起一个酒瓶,忽听吆喝大作,扫眼望去,十几个醉醺醺的歌迷向他冲了过来。
极乐塔龙蛇混杂,许多无赖专门捉弄侍者取乐。侍者囿于规定不能反击,只能凭借飞行术摆脱对方,有时为送一杯饮料,需要穿越重重拦截,稍不留意,饮料不翼而飞,人也要吃大亏。
老板北野王是个吝啬鬼,遇上这种损失,都是侍者自掏腰包。刚来的时候,方飞没有少吃苦头,比起五行磴上的学生,极乐塔的无赖更加了得。起初几天,他每晚都要丢七八瓶酒、十多盘食物,薪水扣了不少,还要忍受天素的奚落和北野王的臭骂。同来应聘的二十多人,试用期过后只剩他一个,并非方飞吃苦耐劳,只是因为无处可去。
“辞职的都是废物,留下来的都是蠢货,”正式录用他的时候,北野王阴阳怪气地总结,“不管怎么说,当蠢货总比当废物强得多。”
“老混蛋!”想到北野王,方飞一肚皮火气,恨不得砸烂他的玄武面具。可他不得不承认,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炼,他的飞行术突飞猛进,便用最差的飞剑,也能应对最坏的局面。任何狭小的空间,他都能随心所欲地出入;任何狭窄的缝隙,他也能够想方设法地通过。
面对冲来的歌迷,方飞驾轻就熟,忽东忽西地把他们分化成几拨,随后放慢速度,假装无路可走,等到他们兴高采烈地包围上来,突然向上蹿升,毫厘之差钻过人群。醉鬼们收势不住,拍面撞在一起,保龄球似的东倒西歪,酒也醒了大半,相互叫骂扭打,闹得不可开交。
方飞升到高处,得心应手。他转过身子,继续收拾会场,目光扫过退场的人群,忽然像被闪电劈中,呆柯柯望着一个素白的身影。
燕眉?那是燕眉!尽管只见侧影,方飞也有十足的把握。女孩脚下的飞剑红光喷薄,那是“丹离剑”特有的颜色,世上红色的飞剑千千万,可是没有一把拥有这样的神采。
他激动万分,高叫一声“燕眉”,俯身冲向塔门。女孩似乎听见,掉头望来,看见她的面孔,方飞的心跳快了一倍。千真万确,那就是燕眉,她还是那么漂亮,灵动的眼睛四处搜寻,目光扫过方飞,一刻不停地挪开。
“她不认得我了?”方飞心头一凉,旋即醒悟过来,“我戴了面具!”忽然银光闪动,冰蝶鸟拦住去路:“龙雀,你去哪儿?”
“帮我拿一下,”方飞把垃圾袋塞给女孩:“我去去就来!”
“咦,你竟敢……”冰蝶鸟正要呵斥,方飞急匆匆把她绕过,定眼望去,心往下沉,燕眉不知去向,人群接踵摩肩,飞行器五光十色,结成斑斓的溪流向外流淌。
他冲出塔门,广场上乱成一团,歌迷各奔东西,就像是夏夜的萤火。方飞忍不住摘下面具,绕着广场飞了一圈,也没发现女孩的影子。他焦躁起来,落到一处屋顶,把小黄精剑换成尺木,再一挥笔,又把侍应生的制服变回夹克长裤,心里打定主意——找不到燕眉就不回去。
脚下的房屋透出橘黄色的灯光,欢声笑语断断续续,像是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头撩拨,不过没有带来慰藉,反而让他更加难受。方飞来自异乡、无亲无故,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,极乐塔的喧嚣让他忘掉了现实,一旦离开那儿,就像退潮后的礁石,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。
背后传来一丝异样,仿佛有人暗中窥视。他心头一跳,扭脸望去,身后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。
“谁?”方飞下意识握紧笔杆。可是无人回应,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加浓烈。龙潭一战之后,他对元神的感悟更进一步,元神的感觉越发敏锐,道书上把这种感觉叫做神识,也就是三神七识的简称。相比实质化的元气,神识更能体现元神的精神属性,能够感受到时空的微妙变化,好比远近、大小,快慢……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,元神却能感应到某个东西正在接近,对方来者不善,带着强烈的敌意。
“星火流焰!”他发出一道“烈火符”,火球爆裂,照亮十米方圆,跟着嗖的一声,火球无影无踪,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。
方飞心头一沉,掉头疾走,看似往左,忽然加速往右,嗤,一道符光从他左边掠过,击中屋瓦,绿光迸溅。
昏迷符!对方想要击昏方飞,男孩想也不想,纵身跳上尺木,咻的一声向前蹿出,飞行中回头观望,还是不见有人,突然间,他冒出一个念头,不觉头皮发炸,背脊渗出冷汗。
“隐身术!”方飞脱口而出。
“隐身术”是紫微里最高深的法术之一,它不是通用的法术,学会它需要特殊的天赋。方飞在天渊馆读到过“隐身术”的记载,可是如何应付隐身者,那本书里压根儿没提。
他如芒在背,剑路弯弯曲曲,方向高速变换,两边的楼宇一闪而过,迎面飞来许多符灯,结成一条绚烂的光带,远远连接天上的银河。
尽管看不见敌人,但能感觉身后的风声,隐身者的飞行带起一股气流,如同冰冷的牙齿噬咬裸露的肌肤。方飞一阵虚脱,高速变幻的飞行正在掏空他的元气。
水气拍面涌来,“心源渠”就在前方,水面平静无波,渠底的鱼龙发出迷人的荧光。
方飞忽然有了主意,按住尺木向下俯冲,但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,冲开密层层的符灯,一头扎进光闪闪的水渠。渠里的水怪惊慌四散,胆大的停在远处,望着男孩沉向水底。
“分江辟海!”方飞写出“辟水符”,流水分开,空气涌来,他缓过一口气,拧转腰身,面朝上方,右手握紧笔杆,两眼盯着水面。
无声无息,水面出现了细微的波动,如果没有神识,根本无法感知。紧跟着,一个巨大的水泡凭空出现,有头有脸,手脚俱全……这是一个人形的水泡,也是隐身者本身,他做梦也没想到,方飞没有逃走,反而潜伏水底,两人的处境颠倒过来——猎物藏在暗处,猎人却来到明处。
“水凝雪坚!”方飞笔尖一送,符光照亮渠水,“水泡”微微一震,四周开始飞快地结冰。
“玄冰符”冻住了敌人。方飞来不及高兴,水泡里亮起一点绿光,狂暴的力量向他涌来。
男孩飘然后退,写出一道“金盾符”,金闪闪的光盾跳出笔尖。
嗤,光盾忽闪一下,方飞的胸膛传来剧痛,他低头看去,龙蛛羽衣变回了混沌的白气,温热的液体一涌而出,变成红色的花朵在他眼前怒放。方飞直觉自己被劈成两半,对方的符咒不依不饶,仿佛顶住胸口的鲨鱼,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后推送。
嚓,“水泡”四周冰层碎裂,隐身者正在破冰而出。
方飞咬紧牙关,一口气冲出水面,空气灌进胸膛,左胸嘶嘶嘶地向外喷涌血泡。他失去了力气,一头栽了下来,摔在水渠岸边,差点儿拗断了膝盖。
哗啦,水花溅起,隐身者也冲了出来。方飞收起尺木,捂着伤口向前奔跑。跑了二十来步,忽见一栋小楼,暖融融的灯光从窗口泄露出来。他冲上去拍门,发出嘶哑的叫喊:“救命……”
窗口人影晃动,有人向外窥探。方飞抬头又叫:“救命……”人影消失了,飒的一声拉上窗帘。
人情淡薄,方飞不胜绝望,他回头直面来路,月光在路上涂上一层白霜。忽然间,路面上出现了两行潮湿的脚印,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。
方飞咽下唾沫,涩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对方一声不响,虚空里亮起惨绿的符光。方飞抖动毛笔,笔头沉寂,没有元气流出。他闭上眼睛,只觉无比窝囊,死到临头,他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。
“噫……”天上传来一声鸟叫,洪亮,高昂,让人魂悸魄动。
方飞睁开双眼,忽见前方的绿光跳起,变成惨绿火焰,一分二、二为四……结成老大一群,啾啾啾鬼叫连声,一窝蜂地冲向天空。
砰,绿焰撞上了一团金红色的大火。
“噫!”鸟叫声再次响起,红火暴涨十倍,席卷长空,越来越多,越来越亮,不断把绿火卷了进去,绿火啾啾悲鸣,很快消失在金红色的火球里。
狂风迎面吹来,看不见的东西冲向方飞。男孩想要躲闪,可是浑身乏力,他感觉隐身人近在咫尺,想象得出对方尖锐的指甲。
头顶响起急促的拍翅声,眼前红通通强光刺眼,金红色的火球落在方飞头顶,火势笼罩很广,可是并不灼热,绕过男孩,向外奔流,很快在他身边结成一个火圈。方飞忍不住看向火球,透过翻腾的烈焰,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大鸟的影子。
红火舔舐、缠绕,翻滚向前;惨绿色的光芒也在不停地闪烁,阴冷的力量像是毒蛇的呼吸,所过火焰熄灭,露出金黄色的爪子和毛羽,一闪即逝,火焰向前暴涌——隐身者想要摆脱“火鸟”,可是没能如愿,“火鸟”寸步不离,把他死死缠住。
“隐身术失效了?”方飞睁大眼睛,满心疑惑,“这团火的主人看得见隐身者吗?”
火焰到处乱飞,点燃花花草草,方飞身后的楼房也陷入火海,一对男女惊叫着冲了出来,黑暗里看不清年纪,男子忽然趔趄一下,上半身向后掉落,下半身向前猛冲,女子抱着尸体号哭,才哭两声,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,无头的尸体杵在那而,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塑,。
轰隆,燃烧的房屋拔地而起,凶猛地砸向火鸟,可是还没靠近,忽又粉身碎骨,残骸火雨一样洒向方飞,男孩想要躲闪,可是有心无力。
忽听一声清啸,素白的人影飞泻落下,掀起猛烈的狂风,扫开漫天的火雨。
红火和白影交替晃动,这样的景象十分眼熟。方飞试图回想,脑子却像锈蚀的马达,体内多了一个窟窿,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。
“小裸虫!”有人叫喊一声,男孩抬头望去,火焰里冉冉走出一个女孩,衣裙雪白,长发乌黑,美丽的面孔焕发明亮的光辉。
“燕眉……”方飞虚弱地出声,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。
女孩伸出右手,红火落在手心,变成一只大鸟,昂首挺胸,傲气十足,浑身的羽毛灿如黄金,就连瞳仁也是深沉的暗金色。
“别死呀,方飞……”女孩的声音若有若无,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。
“燕眉……”方飞两眼发黑,终于失去了知觉。
喧嚣声听不见了,前面的隧洞昏暗悠长。洞壁上有什么东西曾经爬过,留下黏糊糊的液体,黑暗里闪烁星星黄光。
韩决伸出食指,沾了些粘液,凑近鼻孔闻了闻。
“乌有蛇。”他马上明白了黏液的主人是谁。
乌有蛇会把一切化为乌有,韩决深感头痛,几乎想要掉头回去。按规矩,遇上这样重大的线索,他应该立刻上报,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,巫史决不会兴师动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