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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昱三年前已遭沈文和休妻,她死后自是入不得沈氏祖坟,因而葬在了谢氏墓园里,然因背负谋逆大罪,死得并不光彩,谢氏族人无一敢为她收尸,竟还是萧赜一个外人为她操办后事的。
她的坟冢在进墓园不远的地方,萧赜提着两坛酒寻去了那座孤坟,却见坟前阴阳盆里,尚有些未燃尽的纸钱,掩埋在灰烬中,露出边角,听闻前天建康下了场大雨,看这阴阳盆中的灰烬仍然干燥,看来这纸钱,是昨日才烧的,至于前来烧纸的人,想必……是顾逊吧……
不论往日有什么仇怨,如今这份恩情,他总是会铭记于心的,多亏了他,阳侯的坟冢,才不至于杂草丛生,变成荒坟。
萧赜盘腿坐在坟前,正对着谢昱的墓碑,他一见墓碑,心下顿生悲戚,这碑文极其粗略,粗略到连她是谁都说不清道不明。
墓碑中榜无字,唯有左右两侧各两行小字,右侧虎边刻着:生,己亥年甲戌月癸巳日庚申时;卒,庚申年丁亥月辛卯日丙申时。而左侧龙边刻着萧赜的名字萧宣远三字,另附一行小字:庚申年孟冬月辛卯日立。
如此简略的一块墓碑,的确是萧赜亲手立的,碑文亦是他所刻,但凡是立碑的规矩他都一一遵循了,唯独中榜谢昱的姓名,他并未刻上,因为他不知,谢昱究竟该以何种身份入土为安……
“阳侯,我回来了,我来看你了,三年不见,你近来可还安好?”他压着嗓子,低沉的声音,略带沙哑,却饱含沧桑,他开了坛酒,倒了些在墓前,道:“我今日特地带了两坛好酒来,你可一定要陪我畅饮一番,咱们今日不醉不归,可好?”
他说着,不知不觉的便红了眼眶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他笑问:“阳侯,你怎么不喝呢?是不是嫌这酒太烈了?不妨事,我来替你喝!”
说罢,他拎起酒坛子,仰头一饮而尽,他似乎已有些醉意,似哭似笑的说:“阳侯,三年未见,不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,我在梁郡,很是挂念你,没日没夜的想你,阳侯啊……我放心不下你啊……”
他又开了坛酒,才喝了极少,便晕头转向的,许是太过伤心,连酒量也小了不少,他身子往前一倾,双手扶着冰冷的墓碑,有气无力的说道:“父皇借太祖姑寿辰的由头召我回来,名为贺寿,实为鸿门宴,我虽知道此番凶多吉少,却一点也不害怕,因为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。”
“哈,到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,没有父皇,也没有你姑姑谢贵嫔,更没有沈文和,就只有我们两个……”
话音刚落,萧赜深感头晕目眩,他转过身来,倚靠着墓碑,瘫坐在地上,望着天,低声道:“不知你是不是在等我……”
说罢,他便昏昏沉沉的睡了。
另一边,谢徵已给亡父谢凤上了坟,桓陵亦上了柱香,过后一行四人便回头往外走,不巧的是,他们要出这墓园,正好要经过谢昱的坟冢,在这回程上,谢徵自然就看见了她三年来日思夜念的故人。
谢徵驻足,定定的站在那里,远远的望着萧赜,望见他身边两只酒坛子,心上揪了一下,她皱着眉,朱唇微张,似乎是想说什么,可埋在心底三年的千言万语,到此刻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。
她也曾无数次幻想他们二人久别重逢的场景,或许是不期而遇,又或许是她精心设计,却从未想过,再见竟是在这里。
玉枝见谢徵驻足良久,轻唤:“娘子。”
本想拉回她的思绪,她却仿若未闻。
桓陵亦侧首看着谢徵,只是眉心微蹙,脸上写满了不高兴,他纵然心里头不舒坦,可嘴上却又不能说出来,于是心里头就更不舒坦了!
谢徵想起出门之前在府中准备的锦囊,尚未交到萧赜手里,如今萧赜就在眼前,且又醉得不省人事,正是个好机会,她抬手,暗暗捏了捏袖袋中的锦囊,随后便要朝萧赜走去,岂料桓陵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谢徵略显诧异,她回首看着桓陵,她戴着冪篱,虽隔着一层轻纱,看不清他的脸色,可也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着的怨气。
桓陵面无表情的说:“你如今的身份,是会稽谢氏娘子谢徵,不是大司马谢昱,更不是陈郡谢氏娘子,你今日出现在陈郡谢氏祖坟这儿,若是被他看见,他定要怀疑你身份了。”
萧赜醉成这般模样,突然醒过来是断断不可能的,谢徵岂是做事不顾后果的人,她自也思虑周全了,桓陵并非头一回有意阻挠她与萧赜来往了,今日拉着她不让她去萧赜跟前,她也早在意料之中。
“我只是没有想到,太子对故人,竟如此情深义重。”
谢徵说罢,便转身往墓园外走,桓陵愣了一下,方才跟上她的脚步,玉枝与曾琼林相视一眼,随后也跟着出去。
走到墓园外,谢徵第一眼便望见了拴在前面树下的马,那是萧赜的赤蹄,想来萧赜是骑赤蹄孤身前来。
眼下守墓之人不在门口,桓陵又走在前头,谢徵取出袖袋中的锦囊,递到玉枝跟前,接着看了一眼树下的赤蹄马,示意她将锦囊放到马上,玉枝会意,于是接过锦囊,也藏于袖袋中,随后又暗暗拔下头上的簪子,丢进一旁的草丛里藏起,紧接着跑到谢徵跟前,佯装惶恐,道:“诶呀!娘子,奴的簪子丢了,怕是就掉在这附近,奴得找找去,要不,您先随县侯回去,奴稍后自行回府。”
“也好,那你仔细找找,”谢徵点了头,这便跟随桓陵上马车离开。
桓陵脸色极是冷淡,坐在谢徵身边,起先是一言不发,良久才道:“德音若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太子,大可不必瞒着我。”
谢徵一愣,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桓郎啊!
她照实说了心里话,道:“县侯屡次与我提及太子,不就是想提醒我,不要与太子有来往么?”
桓陵亦愣了,他道:“我并非阻挠你与太子来往,我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谢徵有些置气。
他皱了皱眉,迟疑了一下,才接着说:“只是怕你对他旧情难忘,感情用事,到时暴露了身份,坏了大计。”
“从前的谢昱已经死了,何来旧情这一说?有的,不过是些恩怨,县侯也知,我素来恩怨分明,太子如今身处险境,我岂可袖手旁观,”谢徵极是从容,桓陵淡淡的问:“你这样,不是给自己找麻烦?”
“他是太子,要的是储君之位,而我,是蒙冤之人,我要的是清白,我们二人各有所求,何不互相利用?何况他的眼中钉,亦是我的肉中刺,帮了他,也是帮了我自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