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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了称呼,秦洵也正了神色,屈指敲了敲身下的石头道:“橘生淮南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,长安之橘自当由长安沃土滋养,我在平州六年了,这方水土能供给我的养分,我已经快汲干了。归城,我不能沦为平州之枳。”
见他不说话,秦洵自己接着说:“我娘他们也并不是想把我一辈子扔在这里,只是他们一直难做抉择到底什么时候将我召回去,八成就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,至少目前待在这里可保我性命无忧。可是归城,不止是我,也包括你,我一点都不相信你避了这几年还会愿意继续避下去,你齐归城根本就不是个甘愿懦缩退让的人,你我的身份皆不允许我们置身事外,终有一日会避无可避。只要你那位骨子里冷情多疑的皇帝爹在位一天,长安朝堂定然是风云诡谲争斗不休。即使……”他闭了闭眼,“即使皇帝他死了,换了个新皇帝,这争斗也不会轻易休止,高祖死得太早了,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过了二十多年都没能……”
“秦洵!”齐璟难得动了怒,扳过他原本侧靠着自己的身子,弓了背与他平齐,死死盯着他的眸子,眉间紧蹙,“你住口,这种大逆不道的话,往后不可再言!否则……我决不轻饶。”
真是稀罕。
秦洵可以说是自出生就认得齐璟了,齐璟生性温润,极少对人说重话,即使秦洵偶尔闹过了头,也只会见着他象征性板一板脸轻斥几句,撒个娇就能糊弄过去的程度。他长到这么大,还是头一回听齐璟气到连名带姓喝止他,竟还让他生出了几分陌生新鲜的被取悦感。
秦洵眼眸眨都不眨地同样盯住他,看着他墨色瞳孔中倒映出有些变形的自己模样,不知怎的就笑了出来,问出了个略显刁钻的问题:“你这么生气,是气我那样说了你父皇,还是你只是在担心我祸从口出?”
已经做好了齐璟会回答“都有”的准备,不想齐璟兀自盯着他,一言不发。
他不死心,又道:“决不轻饶?你现在就可以不饶了我啊,妄议圣上,出言不逊,这可是大罪,杀了我都不为过,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现在就杀……唔……”
齐璟一把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,额边隐隐有青筋暴起,气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:“说够了没有?整日满口胡言,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少替你操点心!”
秦洵定定地瞧了他半晌,忽然发难,翻身下了石头便一头扎进他怀里,将下巴搁在他一侧肩上,双臂环紧了他的腰,连折扇掉落在地被自己一脚踩断扇骨都没去在意。
齐璟耳中听到扇骨断裂的一声脆响,怀中便被他满满当当地侵占,少年躯体的温热触感隔着夏末秋初尚薄的衣衫熨了过来,瞬间便将他胸口升腾的愠怒抚平许多。
齐璟低低一声叹喟。
“表哥,你不要凶我。”秦洵环住他腰的双臂又紧了紧,“你抱我一下。”
“你若能让我省心些,我又怎会凶你?”齐璟口中责备,语气却已缓了大半,手也依言搭上他腰背将他搂在了怀里。
日头西落,映照得河面波光粼粼,山水间浅浅镀上一层暖黄,少年鲜红得刺目的衣裳颜色被夕阳暖色一滤,瞧上去柔和了几分,他安静地窝在齐璟怀里,模样很是乖顺。
齐璟手指勾住他腰间发带拨弄几下,心道若是真这么乖顺就好了。
“齐璟,我心里害怕。”并非刻意装样子撒娇,秦洵抱着他,冷静地同他诉说,“你父皇当初已然到了一个动手的档口,他是真的想过杀我,家里退让,我避过了那一回,可我这些年心头始终不安,若是再往后,等到我祖父和外祖父都不在了,秦家和林家都没了最上头的人坐镇,皇帝他便是彻底没了顾忌,我很怕到那时我会成为第二个章华侯。不对,如果是我,甚至都没法安然如章华侯,若我没本事自保,怕是终有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!”
齐璟松松搂着他的手骤然收紧,在他背上不住地拍抚,安慰道:“不会的,别说丧气话,不是还有我在吗,我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说着话又难免叹息。
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谁又能说豪门贵胄的孩子不是早早便知人情冷暖世事无常的呢。
“阿洵,其实这回我来平州,父皇除了让我督巡一趟江南之地,也是……叫我将你接回长安的意思。你那么聪明,大约也猜着了,否则也不会主动同我提起这事,对不对?”齐璟揉了揉他的后脑,“不用怕,有我在的。”
“是我娘叫大哥来的?”
齐璟颔首:“秦上将军两个月前退西辽国凯旋,父皇封赏之时提着了你,道你自小离京,在外历练数年,眼看今岁中秋将至,便叫我督巡后将你一同接回长安,以全佳节团圆之乐。林大将军道我须严谨待督巡之事,不可为家常私事分心,便叫子长一道来顾你了。”秦上将军就是秦洵的父亲大司马上将军秦振海,林大将军是他母亲威骑大将军林初。齐璟不比秦洵对淑妃“姨娘、姨娘”地叫得亲热,身份和礼规约束使然,他对秦洵母亲林初素来是以对方的军职敬称之。
什么佳节团圆之乐,就是个召他回长安的借口,哪怕没有他父亲秦振海的退敌凯旋,没有中秋将至,龙椅上坐着的那位都能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把秦洵叫回去。
毕竟放在外头任其逍遥哪有搁眼皮底下看着放心呢?
“看来不止我自己,他们也差不多意识到我在外头快活太久了。”秦洵半是自嘲地轻笑道。
“不怕,有我。”多说无益,齐璟只希望他至少能倚仗自己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