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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明德中学的传统,大考成绩都要张榜公布——但仅限前50位,其余概不公开。当年,这么做是为了顾及一些位高权重家长的面子,不过现在已被教育专家美化为“减轻学生压力”,并且早已在全国学校推而广之,成为明德值得大书特书的善政之一。
当董嗣昌在“高一年级期中考试成绩榜”的最顶端看见自己的名字时,长长的松了一口气。虽然昨天晚上包文辛已专门打电话过来告知,但在亲眼看到之后,他才彻底的放下心来。作为这个国家最古老教育世家的继承人,他知道自己在学业上永远都必须做到最好,尽管巨大的压力每每令他喘不过气来,但登顶之后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,又使得他在追求极致上乐此不彼。
正暗自得意间,他转身看见不远处匆匆走过的唐宛,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气:“副班长,不来看看有没有上榜吗?我记得胡老师说过,只有学习优异的平民学生才能进明德,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来的,对吧?”唐宛瞟了他一眼,一言不发,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了,身后的董嗣昌发出嘲弄式的笑声。
但这笑声很快就被路启平打断了,他掂着篮球走过来,假装往墙上的成绩榜看了一眼:“哎呀,期中考试第一名叫董小人,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小人呢?”
“你说谁小人?”董嗣昌立马变了脸色。
“路启平,你难道看不到第一名是我们班的董嗣昌同学,故意捣乱吗?”一脸严肃走过来的梁牧远,用教训的语气说。
董嗣昌哼了一声。
“董嗣昌同学,我昨天看《董子语》,有句话不太懂,正想向你请教呢。”梁牧远上前道。
“对不起,我没时间。”董嗣昌已经隐隐觉得来者不善,拔脚要走。
“喂,可能他也不会吧?”路启平故意激将。
“哪句不懂?”董嗣昌果然不能忍,他回过头,直视二人。
“董圣说,得志有喜,不可不戒——请问是什么意思呢?”梁牧远微笑着说。
董嗣昌略怔了怔,露出尴尬的表情,不过,很快就恢复了骄傲的神色:“梁牧远同学倒是会引经据典,可是这么聪明,怎么还会屈居人下呢?我觉得,晚上学习时间很宝贵,整天忙着送女生回公寓,终究是不好。”
路启平大怒,正要上前,被梁牧远伸出手臂拦住了。
“董嗣昌同学,多谢关心。我就是每天晚上都送女生回公寓,也能把你从那上面拿下来。”梁牧远指指墙上的公告显示器,冷笑着说。
2
“哎,听说了吗?罗明他老爸下午亲自跑到学校来了!”陈曼儿刚从食堂回到9309,一脸都是“拿到了大新闻”的得意神气:“哇噻,他坐的那辆车就停在主楼边上,全黑的超长玛尔斯3000,简直了……”
“罗明怎么了?又考砸了?”曹晓萱一边翻着书一边问,头也没抬。
“什么呀,据说罗明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,考试从来都是年级最后一名,这次居然前进到倒数50名之外了!”陈曼儿笑得花枝乱颤:“简直是历史性的进步哇,他爸为这个要给学校捐一个实验室呢,哎,你们说逗不逗?”
“那我们来看看,是不是有人考得还不如罗明同学?”王莱莱笑嘻嘻的从房间里出来,手里挥舞着一个信封。
“喂喂喂!不许看!”陈曼儿急了,跳过来就要抢。
王莱莱扭动着胖胖的身体,灵巧的躲过了,一抬手就把信封里的纸抽了出来:“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成绩单……姓名:唐宛……糟糕!”
这时门打开了,唐宛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。
“那个……唐宛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本来想跟曼儿闹着玩来着……”王莱莱手忙脚乱的把成绩单塞回信封,双手举着还给唐宛。
“没事。”唐宛无力的笑笑,接过信封:“你们聊吧,我休息去了……”
房间门在唐宛身后关上,起居室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。
“那个……唐宛,有课挂了?”陈曼儿把声音放到极低的问王莱莱。
“正史课……”王莱莱的声音比她更低:“85分。”
另外两人都惊呆了。“我还102分呢……”陈曼儿吐了吐舌头:“150分只给85分也太过分了。”
“这次期中考试出这么多根本没讲过的论述题,我就知道有鬼。”曹晓萱不满的说:“除了胡老师欣赏的董嗣昌他们几个之外,全班的分数都不高,但没想到唐宛居然被挂科了……”
“这种题目,还不是胡老头想给几分就几分,想让谁挂就让谁挂。”
“听说学校有规定,主课挂科是不能担任班长的?”陈曼儿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,曹晓萱就赶紧做了一个“嘘”的手势。
一片安静之中,她们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从紧闭的房门里传来。
3
“大家的个人成绩单,应该都已经收到了。不公布学生大考成绩排名的做法,是我校首创,也是为了减轻学生的压力。”闻仪站在教室的讲台旁,举起手里的文件夹扬了扬:“但大家自己心里必须清楚,本人在年级和班级里的排名和具体成绩,与其他同学的差距,作为此后学习的参考。”
“虽然不公开排名,但我在此还是想要表扬两位同学。第一位是名列年级总分第一名的董嗣昌同学;第二位是取得巨大进步的罗明同学,让我们为他们鼓掌祝贺。”
掌声渐落之后,闻仪话锋一转:“同时,我也发现,除了少数几位同学外,本班大部分同学都有严重偏科现象,导致平均总分不高,仅居年级倒数第二位,与各位的入学成绩很不相称!”
闻仪严厉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一个个面孔,学生们纷纷避开,只有路启平毫不畏惧的直视过来。
“我知道,某课程,大家不喜欢。说实话,我也不喜欢——从我在这里念书的时候,就不喜欢。”闻仪缓和了语气。
学生们中发出一阵骚动和窃笑。
“但是!”闻仪厉声说:“在规则改变之前,请先适应它!否则你就永远不会有改变规则的能力和机会!‘适应’这件事,也是我们人生学习中最重要的一部分。”
教室里一片肃然。
“……最后,我要说的是,班长应该在学习上做出表率作用。因此本校特别规定,大考有不及格成绩的学生,不宜担任班长或者副班长职务——这也是一项必须遵守的规则。所以,接下来请曹晓萱同学宣布一下有关事项。”闻仪平静的说。
一脸不情愿表情的曹晓萱站起声来,轻咳一声,小声说:“根据《班级委员会任职规定》,副班长因故不能继续担任职务的,由学习委员兼任。”
她用为难的眼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唐宛:“那个……请唐宛同学现在向董嗣昌同学进行交接。”
在一片令人难忍的寂静中,唐宛站起来,低下头,小心翼翼把胸口上的银色证章摘下,离开座位向董嗣昌走去。后者却没有起身,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,轻佻的伸出胳膊,舒展开右手纤长的手指。
“慢着!”从座位上霍然站起的是梁牧远:“闻老师,我身为班长,未能纠正同学们在正史课学习中的严重偏科现象。导致大家考出了不应有的成绩,致使班级排名跌落至年级倒数第二位,难辞其咎,请求老师允许我辞去班长职务。”
同学一片哗然。闻仪望着梁牧远眼中坚决的目光,待到教室里安静下来之后,才点点头:“梁牧远同学,我接受你的辞职。”
“谢谢。”梁牧远说完,一把将校服上的证章扯下,大踏步的走到董嗣昌面前,将它狠狠拍在课桌上:“根据《班级委员会任职规定》,班长因故辞去职务时,由副班长替补为班长。”然后他转向唐宛:“同时,副班长职务由内务委员兼任——所以,唐宛同学,现在请把你的证章交给曹晓萱同学。”
唐宛默默的把手里的证章交给曹晓萱,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。
“啪,啪,啪。”有人开始缓慢而有力的鼓掌,是坐在角落里的路启平。紧接着,他身边的罗明也跟着鼓起掌来,几秒钟后,教室里的掌声响成一片。
董嗣昌脸上的笑容僵硬了,他扶了扶眼镜,盯着桌面上闪亮的班长证章,心里弄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获得了完全的胜利,却必须像一个失败者一样咀嚼苦涩。
4
梁牧远和路启平推着自行车,并肩走在校园里,一路无话。最终还是梁牧远憋不住了,捅了捅身边的好友:“哎,你怎么了,脸色比我还丑?这时候不该是你来主动安慰我吗?请我喝可乐吧~”
“啊啊啊啊啊!”路启平停下脚步,好像要释放全身的力量一样,昂头大叫了一声。“我今天才知道,年少轻狂的代价。胡老头这一招简直是损透了,我……我真的没脸面对你,面对唐宛了。”他苦笑了一下:“要是请喝可乐能解决问题,我就请你喝一辈子——但你说,我现在该怎么办?”
“什么怎么办?我从小到大当班长,早腻了。”梁牧远笑望着前方的道路:“而且,我相信,这件事也不光是胡老师一个人在捣鬼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董嗣昌?”
“他有够讨厌,但还没精明到那个地步……”梁牧远冷哼一声:“不过,既然是承圣公府的事情,自然有人赶着去料理。”
“干!”路启平骂了一句粗话,眼睛朝四周地面乱看一气,好像在寻找什么可供发泄的东西:“这事没完!”
“算了……”梁牧远突然想起唐宛那天说的话——“我还是喜欢那样的生活”,不由长叹了一声:“我们其实最对不起的是唐宛,把她带进这么多是非。所以,我也不想再纠结什么对错,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的,就好。”
路启平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,紧紧握着自行车把。突然,他好像想起了什么:“啊!有个事还是麻烦,你就这么辞职了,梁妈妈那里怎么交代?”
“唉,我也没想好呢……”梁牧远话音未落,身后一个飞奔赶上来的女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李雅南站在两人面前,长发散乱,她弯下腰,手撑在膝盖上,大口的喘着气。
“怎么了雅南?”梁牧远吓了一跳,关心的问。
“梁、梁牧远,你、你为什么、辞掉班长了?”李雅南上气不接下气的问。
“我……”梁牧远不知道该怎么说,有点慌乱。
“是因为那个唐宛吗?”李雅南紧紧盯着梁牧远。他从没想到过,这双在他面前永远美丽温婉的眼睛里,竟然也会露出这么狠狠的目光。
“都是因为董嗣昌那家伙啦!”路启平笑着上来解围:“你不知道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,他要是做副班长,牧远肯定没法和他共事的。”
“启平你少来!”李雅南把路启平的手一把推开:“你们班都有人告诉我了,为了不让唐宛一个人受委屈,牧远就自己把班长辞了!是不是?!”
“谁跟你说的?陈曼儿?”梁牧远又恼又羞,脑海里闪过几个和李雅南走得很近的女生的样子。
“这你别管,你说是不是吧?”李雅南丝毫不肯松口。
“你……”梁牧远看着李雅南大眼睛里盈盈欲滴的泪水,不禁心生怜惜,虽然心里气急,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。他突然跨上自行车,扔下一句:“我今天心里很乱,先回家了!”
冲着梁牧远骑车远去的身影,李雅南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喊:“梁—牧—远!”
5
宽阔的道路尽头,金色梧桐秋叶环绕之中伫立的灰白色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,是昭国公府的主楼。阶梯前的“狮子泉水”雕像,由十几头形态各异的群狮组成,十几道奔涌的水流从它们口中喷出,气势磅礴。这座雕塑,是第三代昭国公梁如谟本人的杰作,这位执掌家政时间不长、在国事上也无所作为就英年早逝的公爵,却留下了一件能为后世子孙铭记的艺术杰作。
梁牧远骑着车绕过狮子泉水,在路灯下看见那辆熟悉的汽车停在楼旁,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路启平脚步匆匆的走下台阶,压低声音:“你怎么才回来?李雅南来了。”
“她来干嘛?”
“谁知道?和你妈在小客厅里说话呢,我怕找我过去问话,也没敢去听……”
“……怕死鬼。”梁牧远拍了一下路启平的后脑勺,两人并肩走进了大厅。这时,徐瑾也带着李雅南从旁边的小客厅里走出来。“今天怎么这么晚?也不和启平一起回来,”她皱皱眉头:“我留雅南吃饭,都等你半天了。”
“我……去买本书…那个……”梁牧远胡乱答道。路启平赶紧高喊着打断他:“牧远回来啦,陈妈,陈妈,开饭喽!”
四个人在长长的餐桌旁分两边坐定,餐桌顶端的椅子照例空着,大部分时间都在首都特区忙于公务的梁国英,每个月能在家用餐的时间,屈指可数。
“知道雅南今天为什么来吗?”徐瑾用母勺将一小块鱼放在身边李雅南的盘子里,又看了一眼对面埋头吃饭的梁牧远和路启平,慢条斯理的问。
被问话的两人面面相觑。
“不用想着怎么对台词啦,”徐瑾冷笑着说:“雅南都告诉我了……”
“阿姨,”李雅南赶紧插话进来:“您就别为难他们了。牧远辞掉班长也是没有办法,我哥也说过,董嗣昌那个人,大家都烦他,很难相处,真要在工作中闹出矛盾,就更不好下台了。”
“嗯,”徐瑾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李雅南,赞许的点点头:“雅南说的很对,承圣公府在教育界的地位特殊,我们少和他们发生矛盾,也是好事。所以,这次我不怪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