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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龙七闹了一日,喝了药便睡下。
暗沉的睡梦,不怎踏实。
梦里有个声音,一会儿说石络纬自尽与你无关,你要好好活,要替他叶落归根入土为安。一会儿说石二有两船鸦片,不知还会死多少个石络纬。一会儿说替你爹爹,酒婆婆报仇。一会儿说你要寸步不离,护我周全,顾我饮食。一会儿说自今日起你便是自由身。
来来回回地说着,梦中一时痛,一时怒,一时急、一时欢喜、一时颓丧。
颓丧得紧了,蓦然醒转,眼眶酸涩,枕巾濡湿了好些。
她不爱哭,从不知泪迸如泉,流不知觉,流之不尽。
为何痛、为何怒、为何急、为何欢喜,她是知晓的。
为何颓丧,倒不甚明了。
重回自由之身,该是欢天喜地、痛饮三日之喜事,往后想说什么、做什么、去哪里,再不必顾虑龙七。
颓丧什么?莫是因为不必再顾虑他?还是已习惯顾虑他?
念及至此,她像是惊着了,陡地从床上坐起。身子已无僵意,手脚行动自如,坐了半晌,晨光渐起,朝霞缕缕,行出门外。
院中老榕树大大小小的气根,自亭亭如盖的树冠上披挂而下,在霞光中透着深深浅浅的锈褐色,酒婆婆在时,常将多余的气根砍去。抚过一尺来粗的气根,大步往正殿酒坊行去。络纬哥哥尚不能叶落归根,婆婆的遗愿却可以了。
婆婆酿的洛神醉自称酒中一绝,除去每年埋在三清祖师脚下的那一坛,绝得岁岁饮尽。每年新酒酿成,婆婆一边埋酒,一边念叨,江南绍兴人家有女儿出生时,会埋下一坛女儿红以备出嫁之用,意头是不错,就是忒小气。
不若她每岁一坛,如此,大喜之日方能喝个痛快。
肃立在破败却气势仍在的三清祖师前,静了静心气跪了下去,行了三拜九叩之礼。挥锄而挖,挖了不知多久,终于掀掉窖口最后一块木板,小酒坛按年份排排而立,整整十七坛。一坛一坛地抱出来装入布袋,扛着荷锄,往莲花山鹰嘴岩爬去。
摆好早膳四下寻人的芳信见着,暗急姑娘不爱惜身子,方能下床,又要去何去?正要叫住她,却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龙七制止。
龙七远远地跟着,望见她瘦长倾斜的背影,一倾是悲凉,一斜为倔强。
鹰嘴岩在莲花山西面,自白云观往西行二里,至穿云潭,深达千尺,上有幽泉悬挂,怪石环抱。怪石高处有一岩,外凸数尺,硕大如床,状如鹰嘴。
婆婆的坟前立着一块木碑,坟上草木已有半人高。献玉跃至岩上,伐竹砍木、挥锄去草。
山光林影中,泉水激石,泠泠作响;好鸟相鸣,嘤嘤成韵。
收拾完毕,将小酒坛摆在坟前。静默了好一会儿,掀开封纸上写着一字的酒坛,坐与冢侧,半坛敬了婆婆,“这是一岁那年埋下的,十七年了,尝尝!”
余下的半坛,一气儿饮尽,拣了婆婆常说的那句,“醇厚!洛神花的味儿被裹实了,入喉才沁出幽香。”
纵眼望去,狮子洋江面辽阔,江水浩浩汤汤,舟船如梭,帆影点点,气象万千。看江面水波风起云涌,犹如人生的沉浮起落。
多少爱恨,多少恩怨,人死眼闭船过水无痕。或许,这才是婆婆痴爱在鹰嘴岩饮酒之由。
连开几坛,闷头灌下。
记得四五岁时,她常问婆婆,您是我娘亲?她答不是,你是从荷塘里的莲篷上蹦出来的。
七八岁时,她问,您是我师傅?婆婆还答不是,她只是酿酒婆子。她再问,那我爹娘是谁?婆婆怒得飞来一粒如意珠,骂道,问那么多作甚,饭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,嫌命长!搓酒饼去!
龙七隐身在茂林丛中,眼见她一坛接一坛闷灌,不哭不闹、不言不笑。
日渐西斜,或是累了,抑或醉了,她拎着空坛呆滞地靠着木碑,一动不动。